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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绳难系日 自古共悲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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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橙中心/叶橙】渔家傲

苏沐橙八岁那年南方下了一场大雪。在这以前的日子里,雪是个什么样子,究竟可以下到多大和多厚,这一切全然不为她所知晓。她对雪的认知,仅限于从网络和电视上得来的那一点罢了。这很自然地使她对雪怀有一种隐秘的兴奋同好奇,很像蜀犬吠日的那种。

除夕的时候她就趴在窗台上看雪。有生以来第一个有雪的春节,这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来讲实在也有着不小的吸引力了。他们没钱,贴不起福字,这会儿倒成了赏雪的有利条件,只觉视野一片开阔,天地间有无限的大。雪花成团地飞;她屏息凝神地看。看久了,呼吸之间在窗玻璃上晕了一团团的水汽,她就拿手再抹开。抹了也抹不干净,她就看小水珠三三两两凝在玻璃上;看水珠待的时间长了,支持不住,倏忽滚下去一颗再一颗。她有时也想叫苏沐秋一起来,但是苏沐秋不应她。苏沐秋有些奇怪。她从早晨起就这样觉得。于是她终于还是独自把雪给看下去。

这些日子以来,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或许是出于贫苦人家孩子的与生俱来的直觉,她对苦难有一种敏锐的洞察力 。苏沐秋从不跟她讲家里的苦家里的难,然而她总能从只言片语蛛丝马迹中获取上一点信息,再把这些边边角角给整合成一个完整事件,尽管有些模糊。譬如她能知道前些时候苏沐秋一个长期客户跑路,苏沐秋小半年的血汗钱都打了水漂,而眼下他们还有一笔房租正等着交。譬如她也知道迫近年关的这些时日里,房东在网吧和家里堵过苏沐秋不少次,为的是逼他交钱。苏沐橙懂事懂得很早。生在这样的家庭里,这种懂事和乖巧就会叫人看着难过。这些事情苏沐秋可以在她面前假装没发生过,然而她不能对着自己的内心假装她不知道。这个年纪的小女孩,她的这些话要对谁去说呢?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。

临入夜的时候,苏沐秋把家里的电闸给关了,锁上门窗,窗帘也拉了个严实。苏沐秋哄着她躺上床,用气音叫她,让她不要发出声响,理由是沐橙会被老巫婆吃掉,完全忽略了苏沐橙已经八岁这个事实。这太拙劣了,苏沐橙看着哥哥笨拙地摆出张牙舞爪的姿势,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心酸。她怎么不知道哥哥是不想叫她知道他们在躲债,她又怎么不知道装傻最能叫苏沐秋心里好受。所以苏沐橙在黑暗里朝他笑笑,也用着气音朝他喊:那我睡觉啦——你也早点睡吧——

苏沐秋伸手来给她掖了掖被角,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。

房间隔音不好。隔壁人家正在放的春晚,外边墙壁上空调外机的声响,街道上噼噼啪啪的鞭炮声,此时尽入了她耳里来了。这一堵薄薄的墙壁把天地给隔成两块,一边充斥着嘈杂,然而另一边却是既狭且静了。苏沐橙睡不着,然而多半不是为了这噪音。她心里太乱。她缩在被子里,偷偷从眼角边掉下一滴眼泪来,也仅仅是一滴。

苏沐橙不常哭。这倒不能说她是坚强乐观。其实她确也坚强乐观,只是在她自己是意识不到的。设若不幸成了一种常态,那么身陷其中的人便觉不到自己有多不幸多了不起了。苏沐橙便是如此。现下她掉着眼泪,然而并不为自己向来的命途多舛而嗟叹。她只是觉得太苦,觉得兄长太难而自己太累赘。她在隔壁人家的笑声里暗暗地想,甚至是咬牙切齿地想,她以后要出人头地来报答苏沐秋,要赚很多很多钱让苏沐秋轻松些。这样想过以后她好过很多。

苏沐橙把头探出被子。睁眼瞧瞧房间,四围都落在无边的静同无边的黑暗里。她依稀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热闹或是喧腾游走在天地里,并且一切物事都寓在这氛围之中,以至于她自己也像给它包裹起来了似的。微微的雪光从窗缝里进来投在墙上。她盯着那一片小光斑,不知不觉中慢慢睡去了。

苏沐橙打小时候起就长得很好看。很久以前,他们的父母还未曾过世的时候,父母就很爱把她带出去转,别的好处不说,在亲戚朋友面前还是很有面子可赚的。后来她被人们捧为联盟第一女神不是没有道理。漂亮的人是很多的,但“第一女神”这个名号却不是漂亮的人都能担得起的。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将结束的那会兴起所谓网红脸,一律是猫一样的眼睛锥子似的脸,让陶轩和嘉世众人偶然看见了又是好一通笑:这p得,比例都不协调,绝对是比不上咱沐橙啊!给苏沐橙听见了,就略略低下头笑笑,更添一份沙扬娜拉式的柔美。

有很多人漂亮是漂亮,然而漂亮得剑走偏锋,被不被认可还得看欣赏者的审美;另有一些人,五官也有普遍意义上的美,然而组合在一起就显着点寡淡没特点,叫人记不住。苏沐橙刚好卡在这两者之间,漂亮得落落大方,简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。小时候父母带她出门,人们见了她总要夸上一句,真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娃。这样的赞美,任谁听了都很受用的。没有谁想到过,这句话竟会成为一个谶语。苏沐橙慢慢地长起来,渐渐出落得比香菱还好看,然而却也如香菱一般不幸。等到苏沐秋也离开的时候,她几乎已经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。

其实兴许也没有那么糟。

叶修出现得实在是很突然。很多年以后苏沐橙每每想起来他们相见的那一天,仍旧感到恍然如梦。叶修像是忽然跳进他们生活里来的一样。最开始的时候她也会想,叶修会不会有一天忽然跳走呢?像一只蚂蚱一样。然而秋天过去了,叶修没有离开,后来也再没离开过。叶修会不会走的问题,苏沐橙到后来可是也没想过了。
苏沐秋去了之后,叶修沉默着把担子都给揽上了肩。他从没跟苏沐橙讲过诸如“以后我们两个一起活”之类的话,只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在世上举目无亲的女孩子,好像从来就是她的哥哥一样自然。

苏沐橙十八岁那年南方又是一场大雪。十年一轮回,巧合得很。彼时吴雪峰退役的事情嘉世内部早已人尽皆知,苏沐橙出道却是没什么人摆上台面讲,然而大家都是心知肚明。

超级月亮出来那个晚上,苏沐橙和叶修坐着看天。月亮显得极大,极圆。雪还未停。灯光在雪里朦胧一片,迷离一片,把黑夜染成橙黄,温柔得很。

苏沐橙抬头看看,星星实在是很少,远近只寥寥落着几颗,然而亮度却算不得低。叶修问她,你看什么?

苏沐橙也不看他,自顾自看天,过一会才答他:看星星。又像想起什么似的,忽得转过头去问叶修,是不是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的?

叶修刚点起一支烟没多久,这当儿那支烟就随着他嘴唇翕动明明灭灭:“可能吧。”他清楚苏沐橙是想到了谁。
苏沐橙和他讲了十年前的那个春节,讲完她自己内心也生出无限感慨。“居然就已经十年了啊……十年以前我们是什么样子,现在是什么样子……好像突然之间什么都好起来了一样。我那会有时候也觉得好苦啊,没钱真是太苦了,可是哥哥总是很有办法的样子,我就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。现在想想,我觉得苦的事情,在他那里是要苦上千倍万倍的呀,可是他从没说过……”

叶修笑了笑:“他就是那样的人。”

苏沐橙仰头望着天。星星实在是太过于亮了,这些星星像是受不住这亮光了似的,一颗一颗往苏沐橙眼睛里落,在她眼里满溢着——苏沐橙哭了。

哪怕是在苏沐秋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哭,眼看着自己要出道的时候她却忽然哭了。这场眼泪迟到了整整三年。这一次苏沐橙哭得特别厉害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像要把过去十八年所有没流过的眼泪都给哭完一样。叶修只好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。

十多年前有一首歌唱“为了不哭大声笑,为了不烦大声呸”,苏沐橙听过很多遍。然而有些时候,不仅笑可以叫人不哭,哭也是为了以后不哭。苏沐橙想起小时候她哭,苏沐秋就会跟她讲,哭没有关系,喜怒哀乐怨皆为人之常情,但是哭过以后就不准再继续怨天尤人。这个晚上她哭过,就好像把过去十八年里所有不好的事情全都抛在了后头。她无端相信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。苏沐秋是看不见了,她和叶修就替他把他的那一份日子给过完。

兴欣夺冠之后叶修好像大病了一场。回去杭州过后他就一直待在房间里,连饭也懒得下来吃,几次三番大家想拉他出去也给他婉拒了。到第三天的时候,叶修竟主动下来了,说要和苏沐橙出去转转。

这些天叶修自己在房里都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,苏沐橙自己心里不是没有一个答案,只是自己的揣测到底同听人亲口讲出来不一样。苏沐橙知道这些事情对一个职业选手来讲有多重要,更不用说这个人是叶修。他们认识多少年,苏沐橙清楚她不能去逼问他,而只能等叶修自己讲。

出了门到街上,夏天特有的绿在他们眼前。他们俩并肩走着,路边商家的音响里放“为了不哭大声笑,为了不烦大声呸”,怕是还嫌这天气炒不起气氛一样。苏沐橙忽然很愿意微笑;转过头看叶修,后者正试图点起一根烟,见苏沐橙微笑着盯着自己,心里不禁有点发毛:“大小姐,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?很瘆人的哎。”

苏沐橙转回头去,把手背在身后:“怕说明你心里有鬼呀——”尾音拖长,倒显出几分任性。近几年在叶修面前她总是有点皮的,兴许是想补上小时候没能淘气的份,大约还掺了一点对家人独有的恃宠而骄。为着父母早逝的缘故,她向来对家人间的温情有旁人不能及的重视和眷念。现如今叶修算是她唯一的家人,这一点调皮算不得什么过分的要求。

走了有一段路,叶修才终于主动开一回口:“我打算退役了。”好家伙,一上来就是个大新闻。

苏沐橙倒是没显出多少惊讶来,单是盯着自己的脚背应了一声。

叶修笑了:“这么冷淡的啊?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的。”走去几步又添上一句,“我走以后你别太想我啊。”

苏沐橙嬉皮笑脸:“不想不想,一点都不想。”

“这小没良心的。”叶修嘴里骂着,嘴角却是弯起来的。起初那支烟早经燃尽了,叶修又掏出一根点燃。苏沐橙的脚步忽然间松快起来,不一会就甩开叶修一大截。叶修松松地叼着烟笑,也不急着去追。天气是晴朗的,天空蓝得发亮。不知名的群鸟从天空里飞过去了。事逐鸿雁去。十四年了,她和苏沐秋遇上叶修,苏沐秋走了也有十年。过去的年岁,甜的苦的酸的辣的,这当儿全在她头上盘旋;她的心里轻快无比。苏沐橙偏过头粲然一笑,翩跹地拐过墙角去。










end.

一个非常失败的复健,对不起咱沐沐(。提前祝沐沐生日快乐——!

用了大老师的梗,不知道有没有旁友看出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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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-02-16